春天,应该已在路上 ——疫情下四海书法人的日常 | 倩倩
倩倩 坐标:西雅图 职业:园长
2020, 悲伤的一年,写在集体的记忆里。
二月底之前,我们的心都时刻被被国内的疫情牵系着,无数的海外华人第一时间组织起来,全世界套口罩,防护服,一箱一箱背回中国,这是我们的家国情怀。
进入三月初,我所在的城市——西雅图,随着确诊人数的不断增加,大家的恐慌之心也日益渐增,当时,西雅图基本一半的学校都已经选择了停课两周,即使没停课的很多家长也都选择了带娃在家自我隔离。而我家娃的学校还是淡定无比,就差没在学校门口贴个“welcome to school”的标语。从小在美国长大的娃爸,此刻也完全和我唱反调,每天给我灌输“不用戴口罩啦”“照常上班上学没关系啦”“娃的兴趣班仍然可以继续啊”这样的想法,并且仍然坚持天天送娃去学校。几天下来,看着那张死活无法沟通的脸,真想一巴掌打过去,“咋滴,难不成非要逼着我带娃离家出走分开过吗。”
这么一想,有了底气,酝酿好感情, 准备好台词,为即将到来的这场“护子之战”做好充分准备。
可是,想归想,最后谈判时的画风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不管你认为外面是多么安全,可是我的娃现在只要在外面学校一天,我就坐立难安一天,就请你理解一下我作为母亲的心吧。”
娃爸,一看我这样,立马就说,“好了好了,明天不送娃去学校了 。“啊,这样就好了?!”早知道,早几天,我就应该掉几滴眼泪啊。
可是就在眼泪刚掉完的第二天,就收到了政府的通知,通知所有的学校自3月11日起停课到4月24日。看到这个通知,心里又一想,真是,白瞎了我昨天晚上的那些慈母泪。
不管怎样,学校终究停课了,绷着的心暂时放下了。因为停课带来的问题也接踵而至。以前一直听说老美没有存钱的习惯,经过这次停课,深刻感受到了。我自己经营的学校百分之九十五都是美国家庭。停课通知一发出,就有家长跟我申请学费可不可以晚交,站在家长的立场,完全可以理解他们提出的要求,再想到当我给家长们发出学校停课通知时,收到的回复“I am so sorry for all of this. Please stay healthy and we will always support you”,更是能感受其中的情谊。
当下,连不懂事的美国总统都称新冠病毒为中国病毒的时候,我的家长们并没有对我这个亚裔表现出任何歧视和不满,而是给予了人与人之间最温暖的问候。
将心比心,我选择了给家长学费减半,后来,又选择不收费直到疫情结束。对学校的老师们,我承诺,即使不收家长学费也仍然保证老师们的工资。因为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的脑海里无数次想起的是平日里她们对孩子们的爱,以及学校成立以来给予我的支持和帮助。那么,在现在这个困难的时候,我也要和她们一起走过。
想想,谁没有难的时候呢。但《悲惨世界》里有一句说得好,“人生实苦,唯爱与善才能自渡”。
在几乎所有人都自我隔离的日子里,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更加胆战心惊的事——娃病了。
3月15这一周,娃在家发烧鼻塞咳嗽了三天,吃了药,一直不转好,最后直接鼻腔感染,再加上过敏复发,小脸肿得像个小猴子,这个时候,吃药已经没有用,必须去医院看医生了。在此疫情蔓延的时刻,去医院真是压力重重,可是,没有选择。全副武装,到了儿童医院,门口已经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给我们进行体温测量,确保大人没有发烧才让我们进。排好队,带着娃进去看医生的时候,娃咳嗽不止,看着医生拿着各种仪器给他检查,我默默的转过头去祈祷着,祈祷我的娃没事,如果真有人被确诊,只愿那个人是我,不是我的娃。
还好,最后医生的话让我安心了,说娃的肺没事,鼻腔感染严重,回去吃抗生素就好。那一刻,眼泪哗的掉了下来,让娃给医生深深鞠躬说了三声谢谢。
回来的路上,脑海里不禁一直想起自从疫情以来全世界那些奋力在前线的医护人员们,那些合衣躺在办公室的身影,那些用垃圾袋当防护服的身影,至今想起都是无语泪先流,千言万语百般泪都化作一首《八声甘州》吧:
又谁捎春信到人间。一任草青青。恨东风不管,神州憔悴,瘴锁江城。依旧鸟声婉转,遮莫太无情。西北高楼外,无语消凝。
街市而今冷落,乍相逢疑惧,一笑都轻。但平安二字,默默化心声。最堪怜、白衣天使,别亲人、与死共相争。待书写,是辉煌处、平淡人生。
生活依然在继续,可是越来越不敢看新闻了。意大利沦陷了,许多七八十岁的老年人都去世了,有太多小孩都再也看不到他们的祖父母。那对天使夫妇在奋力抢救了134个病人以后携手去了天堂,纽约的病死人数触目惊心,加州是不是也快沦陷了。
有朋友说,房客要交不起房租,可是也没地方可去了。
另一个说,公司已经在裁员,几乎是一天裁一个了。
还有娃爸回来,叹气说,朋友的股票要跌得倾家荡产了,明天还要去公司帮着操作一下,尽管外面太不安全百般不愿意他再出去,可是也只能默许,能帮多少是多少了。
这个三月,突然间,有多少人“一身憔悴茅柴酒,三月伤春满镜愁“。
不过,尽管满镜愁,也同时有满世界的温暖,这几天,跟着家里的长辈在各个社区募捐,订送外卖送往西雅图的各个医院。长辈已经76,眼睛因为几次手术开车都有危险,可是她还是一路蹒跚地小跑着四处奔波。她反复跟我说,这个时候,我得做些什么,我得做些什么。
像长辈一样正在做些什么的热心人太多了。
好朋友茶协会组织的募捐也已经把口罩物资送往各个医院,那时,她的妈妈在国内正低烧不断,还好,最后被确诊为一般肺炎。好朋友说,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当是为妈妈祈福,行善。每次想到这,真是“花并春深飞悠转,百回心语细点生”了。
还有,在华大工作的朋友,也是我的书法老师,默默给华大医院先后捐赠了18335只高标注医用口罩,很想对他说,这份暖,你的同事和朋友必然都感受到了。
还有,即将开业却不得不呆在家蹲还依然慷慨解囊的她,用画笔奉献一份爱心的她,用文字发声的她,还有太多太多用自己的个人力量把河流汇聚成山川的朋友们,在这条防疫的路上,大家所作的一切就如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很小,但每一颗却都很闪亮。
上个周末,难得天气放晴,带着娃去空旷的田野里走了一圈。雪雁壮观,麦苗绿得养眼,经雪的土地,被消融得酥软,麦子可劲地长着。地头的大杨树还没换掉沉默的冬天表情,宛若一幅黑白木刻版画,枝桠上的鸟巢真实地裸露于冬天深处。冻雀栖檐、饥乌啄草的日子要过去了。
走在田垄上,冬天的重负在一点点卸下,视觉里所有干枯了的,都在新生。心底所有沉睡的,都在苏醒。大地之下,各种生灵都将结束长长的梦,好似要和草芽一起破土而出了。
途中,娃爸说给你拍照片吧,好像没什么心情拍,是啊,连我这么一个自恋臭美的人都没心情拍照片了,娃爸说拍两张吧,否则这次回去估计后面几周连来海边田野的机会都没有,都得一直呆家里了。
想想,一下悲伤了。
随便拍了一张,回头看见我的娃,笑得正灿烂。对娃爸说,给娃多拍几张吧, 我希望他永远这么灿烂的笑着,这是目前,以至永远,为娘的心愿。
今日,午后的阳光暖了。打开窗户,把晒了一晌的棉被抱在怀里闻了又闻,一屋子都是棉花和阳光的味道。
立春后的空气是清冽中带着一丝丝暖,而阳光,则有了点慵懒娇憨的味道,分明像老式花袄上那些传统的碎花图案,斑斑点点缕缕团团连缀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打个喷嚏。
案头立于洁白小石子上的水仙含苞水嫩。窗台上的风信子,吐出了一串浅紫色的消息。“梦到谢池新雪尽,暖烟含雨绿匆匆”,“雪圃乍开红菜甲,彩幡新翦绿杨丝”,灯下,读一些春天的句子,有着刹那苏醒的欣然与久违相握的欢喜。
小儿坐在春天的窗前写中文,我坐他后面做美食、临写《灵飞经》,就让当下所做的一切都成为“灯底留清影,知也正无涯”最真实的写照吧。
年前春天,他还稚气地念着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恍若眼前。清澈的诗句,自然的节气,就这么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念着听着,就仿佛走在打春的大地之上,又一个季节的轮回开始了。
春天,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编辑 | 云在
疫情下四海书法人的日常系列